GPT即将模拟中医把脉。

坐在你面前的，是“赛博中医”：它的眼睛是摄像头，像老中医一样，要“扫描”你的舌苔、面色；它也能号脉，感应器构成的号脉终端不到2分钟，便能“摸个门清”。很快，这位赛博中医对你“了然于胸”了，它迫不及待地给你手机发了一份专属健康报告：阳虚or阴虚、寒湿or湿热，怎么应对，怎么开方，报告上一目了然。

“观察”到你挺感兴趣，这位赛博中医举起机械臂，想帮你立刻来一场赛博艾灸、赛博推拿。

这是许多医院和体检中心悄然推出的AI中医机器人，被戏称为“赛博中医”。

“赛博中医”广受欢迎，几乎在任何场合都是“人气王”。即便明知道它更偏向娱乐属性，长期身体亚健康的职场人也总是乐此不疲，忍不住要在赛博中医的摊位前排起长龙。

这股“中医+科技”热潮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赛博中医。这股热潮已经渗透到了中医药大模型领域，只不过这次排队的人变成了产业界的“玩家”。

进入5月份以来，大洋彼岸的OpenAI的GPT-4o、谷歌的Gemini、Deepmind的Alphafold3等，都引起国内吃瓜群众一波又一波的狂欢，余韵之中，字节跳动、华为云、阿里云等也动作频繁。在光环之下，中医药大模型也没闲着。

5月初，华为云和天士力共同开发的“数智本草”大模型发布。在此前，在GPT推动的AI热潮中，早有扁鹊、华佗、神农、孙思邈、“数智岐黄”、“岐黄问道”“本草智库”、“天河·灵枢”……虎嗅根据公开信息统计，2023年以来至少已有三四十个中医药相关大模型相继亮相。

这些大模型都肩负着给产业发展摸脉、问诊、开药方的使命。在其背后，除了华为云、百度云、阿里云等科技公司，清华大学、中国中医科学院、天津大学等高校、科研院所，最重要的推动力量还要数云南白药、华润江中、太极集团、天士力医药等一众知名中药企业。

然而，长久以来，中医药一直被视作神秘的存在，就像一个“黑盒子”一样，尤其是中药，常常被形容为“丸散膏丹，神秘莫测”，对其数据和理论研究仍然远远不够。

人工智能能够对中医产生革命性的影响吗？

在中医药产业内部，越来越多专家学者已经达成共识，认为人工智能给中医药发展创造了一个“千载难逢的机遇期”。

“中医药与人工智能结合是必然趋势，不会受到个人意志的影响。”中国工程院院士、国医大师张伯礼在“数智赋能大健康产业新质生产力暨第四届中医药国际发展大会”上曾直言。

中医药大模型能够为“江湖水深”的中医带来哪些关键变化？AI是否能够让中医产业发生关键转向？

“重注”中医药大模型

中医药大模型的应用价值是什么？

根据现代中药创制全国重点实验室常务副主任、天士力医药集团董事长闫凯境博士的说法，他们发布的“数智本草”大模型的关键内容是“说理”和“寻药”，旨在打造“数智中药”研发新范式，为天然药物的发现和新方剂的生成提供支持，并推动中药全产业链的跨越性转型升级。

简单来说：将古代和现代名家名医的医学理论和传统中医药知识，结合天士力积累的中医药研发、生产和市场等数据，充分输入到大型模型中，从而打造出一个足够智能的人工智能系统，能够实现“从方到病、从病到方”的目标。

这里面的复杂性在于：既要从已有的方剂、产品中拆解出由药效组分、作用靶点、适应症等组成的复杂网络信息，用科学的语言解读中药产品，为异病同治打下基础；也要从中医药理论、企业数据等出发为新药研发提供助力。从而促使企业“不断进行创新性自我重塑和持续沉淀”。

实际上，这个过程就好比是在琢磨一把能够揭开中医药神秘面纱的“钥匙”，并利用这把“钥匙”揭示更多关于健康、疾病的奥秘，研发出更多新药和良药。

长期以来，外界对中国传统药企，特别是中药企业的印象，往往是重视营销而轻视研发，很多知名中药企业每年的研发投入都只有一两亿元，甚至更少，在总营收中的占比非常小。现在情况，发生了180度转变。

根据2023年的年度报告显示，多家企业的研发费用出现了大幅增长。例如，太极集团的研发投入同比增长了113.52%，华润江中的研发投入增长了33.37%，而天士力的研发投入则位居同类企业之首。年度报告还显示，天士力已成功推出了9款创新中药进入临床三期，其三期品种数量在整个行业中处于领先地位。除了新增产品线，公司还大力投入大型模型的研发。

研发中医大模型并非易事，训练过程中需要大量的样本数据来满足需求。

以天士力为例。该公司本次与华为云推出的“数智本草”大模型，是由天士力自2017年开始打造的“星斗云”系统不断迭代升级而来。它们也是天士力在“数智中药”创新领域的基础。

此次发布的“数智本草”涵盖了上千本中药古籍，超过9万份方剂，4万多份中成药配方，此外还包括4000万以上的文献摘要、300多万天然产物、2万多个靶点通路信息，以及10万多临床方案和超16万的中药专利、药典政策指南等，整体参数量达到380亿。

企业又为其提供了350万特有天然产物分子数据，并利用华为分子大模型进行训练，从而实现了中药计算大模型。这进一步实现了智能问答、交互计算、报告生成三大应用模式，以及上述提供的整个数智化闭环模式。

现代中药智能制造生产线一角

尽管从参数到训练数据的规模还都无法与GPT等知名大模型，甚至是生物制药领域的大模型相比，但是背后的转型之痛，对于传统的中医药企业来说，已经堪比脱胎换骨了。

要喂养大规模模型，就需要高质量的数据，这在传统的工厂、生产线、产业链里很难实现。因此，做中医药大规模模型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对生产工厂、生产线、种植基地做数字化升级。

根据扬州大学马康宁、张斌对中医药企业供应链管理数字化转型模式的研究结果，天士力从2013年开始着手中药材全程质量追溯体系建设，已经进行了超过10年的数字化转型。他们对装备和产线进行了智能升级，实现了中药研发、种植、提取、生产、销售全产业链的标准化。

在这个基础上，如果想要每年采集2.1亿条数据，就需要设置超过2100个数据采集点。

另有某知名上市公司的公开信息显示，他们仅建设一个年产能1万多吨的智能化、数字化中药提取车间，就花费了3亿元，相当于该公司此前一年的研发投入的90%以上。

让药企们，对中医大模型“毫不犹豫地投入”的根本原因是，中医药市场正呈现爆发的趋势。根据中研普华产业院研究报告，预计到2026年中国中药市场的整体规模将达到1.5万亿元以上，整体平均增速12%左右，超过同期医药产业整体增速。

然而，要接受这样的好处也并非易事。

急需紧急救助的药品制造企业

中国医疗体系正从“治疗疾病”转向“健康管理”，这种变化为中医药以“治未病”为特点的传统医学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。

而中医药本身在市场上“形象”的变化，进一步强化了这个风口。过去三年，越来越多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中医药的价值。比如：张伯礼院士透露，在心脑血管等疾病治疗中，中医药将西医药治疗效果的“天花板”又提高了近30%。可以说，中医药拓展了疾病治疗的能力边界。

然而，面对这个难得的机会窗口，中医产业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。实际情况是，中药仍然面临着许多待解决的问题，比如：由于原料（主要是中药材）质量波动大而导致不同批次产品质量不一致，中药方剂本身物质组成复杂，毒副作用认识不足，作用机制不清等，这些使得许多中药产品难以获得市场认可，也无法走得更远。

在周围环境的影响下，一些中成药领域曾经备受瞩目的单品，如丹参川芎嗪注射液，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风光。曾经年销数十亿的这种药品，受到了重点监控和退出医保目录等因素的影响，导致市场逐渐萎缩，最终不得不退出市场。

“单品”销售额突然增加，导致药企的经营压力也越来越大。

根据2023年的年度报告显示，中国中药、华润三九、大理药业、龙津药业等多家中药上市公司的业绩出现了显著的下降。

来自：视觉中国

天士力积极推动数智化，但也面临着转型压力。

根据公司财报数据显示，天士力的主营业务收入增长率在2017年达到巅峰后，到2019年已经降至5.61%，2020年甚至出现了负增长。到了2023年，同比增幅不到0.5%，主要聚焦的医药工业板块，增幅仅为3.22%。该公司的核心产品复方丹参滴丸，受到了部分地区的重点监控、集采降价等影响。

据沈阳化工大学徐宏鑫在撰文中指出，主营业务收入增长率在5%以下的企业产品处于衰退期，主营业务利润有出现滑坡的风险。天士力的产品经过成长期与稳定期，开始进入衰退期。“应及时研发新产品，以避免丢失原有的市场份额”。

然而，如今要想以传统方法推出新的“爆款”药物已经变得非常困难。药品研发本来就非常复杂，即便是单一分子药物，其可选空间已经超过10的60次方，有效物质难以寻找，能够安全用于人体的更是少之又少，全球新药研发成功率仅约为2%。

中药作为大自然的产物，成分更加复杂，究竟是哪些成分在起效还没有研究清楚，方剂又有不同药材的配伍，更是叠加了不同药材间、同一药材不同成分间的相互作用等，复杂程度难以想象。

根据公开资料显示，从2018年到2023年，中国共批准了45种中药新药，相对于提交的注册申请数量来说，数量相当有限。到2023年，共有1163份中药注册申请，但获得批准的中药新药只有9种。

如果没有一项颠覆性的技术，彻底改变中医药的发展范式，确实很难后来居上、弯道超车。人工智能大模型显然就被寄予了这种力挽狂澜的期望，俨然成了产业界提振信心的“药神”。

不宜过分推崇大型模型

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，基于大型模型的数智化技术确实正在改变中医药。这种改变不仅仅局限于理论阐述和新药发现。

根据天士力描绘的愿景，即“数智中药”，数智化将通过三个方面来赋能整个中药产业链。

在研发中，可以通过多维度多模态数智中药研发技术深入分析药物与疾病特征；在生产中，可以利用智能制造技术保障中药产品质量的精准控制，实现高效、绿色和可持续发展；在使用环节，可以利用智慧中医大脑为数智中药个体化精准服务提供高效支持。目标是要“引领现代中药达到用药精准、生产精智、疗效精确的新高度”。

另外，一位科技领域的投资人曾向虎嗅透露，大型模型会以一种超越人类理解能力的高效方式来理解世界，然后再以人类可以理解的方式进行转述。从这个角度来看，它与中医药也有某种共同之处，确实有潜力揭开传统中医药的神秘面纱，打破长期困扰行业发展的束缚。

此外，人工智能在中医药领域的突破，还有可能进一步解决当前医学所面临的困境。

在《数智中药：现代中药数智化升级与创新发展》一文中，天士力的研究人员还指出，将现在生命科学和人工智能技术结合的研发体系，将分子信号通路作为分子本草技术的靶点，有机会“克服单一靶点药物开发难、周期长、停滞不前的困境”。

滴丸凝结过程模拟 

只不过，要实现这一点也还是说起来容易，但实际操作中还有一些待解决的问题。

举例来说，就数据而言，中药领域的数据非常复杂，种类繁多，质量参差不齐，缺乏统一的标准；同时也存在隐私保护措施不够完善的问题。在算法方面，也需要更多符合中医药特点的算法工具等。

此外，还有交叉人才的培养问题。中医药大模型的开发，需要融合中医、中药、计算机、统计学等多方面的知识，如果开发者缺少中医思维，很可能会出现误解或疏忽。且中医语言的一大特色就是隐喻，要正确理解和处理这类语言，对非专业人士和人工智能（AI）也是挑战。

上述问题的解决，绝大部分都不能单靠科技公司或制药企业，还需要政府、产业界、学术界共同努力。正因为此，天士力相关负责人也告诉虎嗅：“我们所做的这些也不是要在短期内颠覆行业。”更多还是在为中医药现代化发展的新范式打基础，是中医药领域的“数智化基建”。

尽管客观来看，中医药并非能够包治百病的“灵丹妙药”，但是，越来越多的中药企业积极投入这一新技术，这对于推动传统产业发展、揭开生命奥秘仍然是令人期待的好事。